【无羡】龙雀冠

记一个梦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   远处嘈杂的人声逐渐变的清晰。

   她似乎是陷进了一个混沌的梦里,斑驳的光影环绕周际,模模糊糊的,含义不明。隐约有一阵明快的笑声从那些杂乱的色块里传出来,慢慢地近了,近了......最后活泼泼炸在她耳边,尾音上扬,透着十足的欢喜。

   “厌离师姐!”   

   她猛地一个激灵,像是被谁兜头泼下一盆冷水,哆嗦了几下后,终于彻底恢复清醒。   

   湿润的风悠然掠起,空气里漂浮着融融暖香。江厌离迷茫地顿在原地,怔怔地盯着脚下绘有九瓣莲纹的乌木地板。这熟悉的花纹让她忆起家中的九曲回廊,旋即又恍悟她此时不是正站在这回廊之上吗?   

   廊外是水汽蒸腾的大泽,红莲盛放,亭亭如婀娜的少女,雕檐边挂着一排琉璃宫灯,橘红烛光从中映出,盈盈摇曳,光华璀璨。天还未亮,远处星子寥落,未晞的白露凝成薄凉微霜覆在栏杆上,低头便能看见徐徐水波,流金似的灯影浮在水面上,涟漪一漾便碎开了。

   这一派绝好风景,正是她所熟悉的莲花坞。

   她犹自怔愣,那声音又喊:“厌离师姐!”

   江厌离眨了眨眼睛,看着面前紫衣束发的少年,迟疑着唤了声:“六子?”

   六子清脆地应了句哎,又道:“师姐你怎么还站在这儿?再晚该赶不上时辰了呀!”

   她不解:“什么时辰?”

   六子疑惑地看她:“师姐你睡糊涂啦?今天是大师兄的好日子呀!”

   转过最后一段回廊,她踏上步道尽头的那座木桥,桥两旁红莲拥簇,摇曳生姿。大片花瓣顺水而下,飘零如无根浮萍。栏杆上系着朱红色绸缎,高高挑起的灯笼里燃着明亮的喜烛,柔暖的光从罩子里散开,一直投出很远。木桥很长,跨越水面连进大泽中央,潮风习习,湖面上薄雾弥漫。

   她的裙裾扫过木板,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桥面上格外清晰。她的心也在这响声里慢慢安定下来。所有的茫然不真实感都随着薄雾一块消弭散去,她想起今天确实是阿羡的好日子,她走过这座木桥,要去送她将出降的弟弟。

   她踏上木桥尽头的石台,走向那座黑色的重檐歇山顶汉殿,殿宇极高大,斗拱飞檐下悬着六角铜铃。江厌离的目光落在那铜铃上,想着莲花坞里何时有过这样一座宫殿吗?

   她无心细究,移步款款行至殿前。两扇厚重的门扉似有所感,不及她伸手便已自动打开。江厌离提起裙摆,跨过门槛站定,抬头在殿内环顾一圈,不由得微怔。

   此间极为开阔,四面八方点着的枝形烛台都不足以完全照亮这片空间。高高挑起的穹顶隐没在黑暗里,数十道薄红鲛绡自穹顶垂下,尾端一直触及地面。风过,殿中一重又一重红绡徐徐起落,海浪般连绵不绝,点点灯火在其中若隐若现,缥缈如虚幻。

   她拨开层层鲛绡,慢慢往前走,灯火渐次而过。走着走着她眼前忽然一亮,铺天盖地的红绡都已落在身后,她站在一间小室里,鼻尖掠过白檀的清香。

   菱形漏窗前摆着雕案长桌,铜座的灯台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源。桌角摆着的粗瓷花瓶里,几株山桃花开得正艳。有一只手自晦暗的阴影里探出,五指修长,素白伶仃。

   坐在桌前的人看不太清脸,只依稀能见隽秀的眼眉。他支着头,从瓷瓶里不紧不慢地抽走一截桃枝,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,一手将那根桃枝当做簪子插了进去。他身上那件白单的后领微微下塌,露出的一截后颈光洁如玉。

   似是听见江厌离的脚步声,他回过头,浅浅
一笑。

   “师姐。”

   江厌离定定地看着那个笑着的人。

   “阿羡。”

   她轻声道。

   灯花噼啪爆了一声。

   江厌离站在桌前,抬手捋开魏无羡额前散乱的黑发,纤细的手指抽去他鬓间斜簪着的桃枝,松松绾起的头发便披散下来。魏无羡坐在圆凳上,两手按膝,下颔抬起一点点弧度,长发自肩后娓娓垂落,像一匹黑色的绸缎。江厌离低头便看见他鸦青的睫羽,垂覆在眼睑上,偶尔轻轻抖动一下。他阖着眼,平素总含三分笑意的薄唇微微抿着,是难得沉静的模样。

   “怎么不说话?”

   江厌离轻轻扶正他的头,看着铜镜里映出的那张昳丽的脸,手上的动作轻而温柔。

   魏无羡睁开眼,想了想,老老实实地答:“不知道该说什么。”

   江厌离便笑起来。

   “怎么会不知道该说什么?”她握着魏无羡的一束发尾,另一手执起桌上的木篦,“这样的大事......阿羡不紧张吗?”

   魏无羡蹭了蹭脸颊,顿了片刻,道:“其实......还是有点紧张的。哎,不说这个了,他来了吗?”

   江厌离摇头:“还早呢。”

   魏无羡便不再说话,屋里重又安静下来。

   过了一会儿,他忽然开口。

   “我们选的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吧,”他静静注视着铜镜,“像赌博一样,押上自己的人生作注,想想还真是冒险啊。”

   “师姐,我其实......有一点怕。”

   “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?世事无常......或许现在是有勇气去面对未来的一切......可会不会哪一天,他或者我,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就觉得累了,厌倦了,不想再走了呢?”

   “假如真的到了那一天......我和他,要如何自处呢?”

  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梦呓一般散了。

   江厌离愣了一下,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。

   “阿羡喜欢蓝二公子么?”她轻声问道。

   魏无羡愣了一下:“...喜欢啊。”

   “蓝二公子也喜欢阿羡对么?”

   魏无羡眨了眨眼睛,不自觉地笑起来。

   “当然啊。”

   “那,这就够啦。”江厌离轻声道,“阿羡啊,这天下那么大,一生会遇见的人和事那么多,有两个人能互相喜欢,愿意互相扶持着去走一条艰难的路......这其实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啊。”

   “路固然难走,可是因为有他陪着你,和你站在一起,那无论多坎坷的路,走起来都不会再觉得艰难了。这其实并不是因为路变得好走了,只是因为你,你不会再为这条路而痛苦,磨难于你而言,不及相伴十分之一的温柔。既然如此,你们又怎么会觉得累和厌倦呢?”

   “但是呢,话又说回来,”江厌离慢慢篦着他的头发,“假如真的有那一天,阿羡不愿意再走下去了,那就回来吧。师姐这里,永远都不缺阿羡的一碗汤啊。”

   “师姐,”魏无羡从镜子里看着她,“我走了,师姐怪我吗?”

   江厌离的动作一顿。

   “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,去过你自己的人生。”她静静地说,“我很早就明白这一点。”

   “但其实,对做姐姐的来说,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你在不在我身边,”她摸了摸魏无羡的脸,神情温柔而爱怜,“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啊。明明弄得遍体鳞伤,却还硬撑着不肯说,那才是姐姐唯一会责备你的事情。”

   “要让自己过得好啊,阿羡,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无论将来,你到了哪里。”

   天快要亮了。

   江厌离拿起犀角梳,沿着魏无羡的发顶梳下。

   一下,两下,三下。

   她唱起一支歌谣,唱一句,梳一下。

   “一梳梳到尾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儿孙满地,四梳永谐连理......”

   魏无羡突然笑了一声,江厌离知道他在笑什么,嗔怪地拍了他一记。

   魏无羡便不再作妖,江厌离口中不停,继续唱了下去。

   “......七梳吉逢祸避,八梳一本万利,九梳乐膳百味,十梳百无禁忌*。”

   她拢着流瀑般的黑发,在魏无羡的天灵往后稍许处盘起一个紧实的冠髻。

   赤金打造的礼冠严丝合缝地扣上发髻,冠形是振翅的龙雀*,凤皇的羽翼展开,高扬的弧线优美而凌厉,仰起的凤首口中衔了一串珊瑚珠旒,猩红的色泽浓艳如血滴。

   江厌离将最后一对红翡长簪插进去,固定住礼冠。

   “好了。”

   她退后一步,微笑,眼角隐隐有泪。

   “吉时到。”

   “请更衣。”

   漏窗外飘进几声晨钟。

   魏无羡转出座屏,在江厌离面前站定。

   他身上是玄底素衬的礼服,绕襟深衣,交领大袖,暗红色的龙雀绣纹自衣摆一直蔓延到肩头。江厌离取过一旁的幂篱给他罩在头上*,烟罗纱幕从帽沿垂下一圈,将他大半身形都掩住。

   魏无羡单手撩开一边纱幕,定定地看着江厌离。

   江厌离仍是笑着,抬起手,摸了摸他的头发。

   隐隐有弦乐传进殿里,江厌离侧耳听了一阵:“是蓝二公子来了吧。”

   魏无羡没有动。

   江厌离叹了口气。

   “去吧,”她的眸底氤氲起一层水雾,“往后,好好过。”

   魏无羡退后一步。

   “那,师姐,”他轻声道,“我走啦。”

   江厌离点点头。

   魏无羡敛袖向她一拜,转身踏进那片铺天盖地的红绡中去。

   他的背影渐渐远了,最后终于再也看不见。

   她突然感到慌乱,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,砰砰的响声仿佛就敲在鼓膜里。某种近乎于恐惧的情绪逼迫着她迈开脚步,先是急走,然后小跑,最后她终于提起裙摆,大步飞奔起来。

   “阿羡!”

   她喊道。

   炽烈的焰风扑面而来。

   半颓的大殿笼罩在通天的火光里,近百幅红绡熊熊燃烧,四处残垣焦土,白骨如山,长风呼啸,万鬼齐哭。

   火光里映着素白的人形,半身染血,瘦削伶仃。玄底红绣的深衣被抛落,燃烧的衣摆飞舞成一只灿烂的蝴蝶。

   他向着火光深处走,身形明亮而扭曲,红簪跌成了两段,长发和金冠一起坠落在风里。

   他从容地一直往前,走向自己残忍的结局。

   没有停驻,没有回头。

   江厌离猝然睁开眼睛。

   她呆呆地盯着帐顶,背后满是冷汗。穿着巫女服的老妪坐在她身边,用枯皱的手捻灭炉中的幻回香。

   “三日前夫人辗转找上我,托我为您寻一位故人。”老妪垂头去看她,和蔼的神色间隐隐带着些怜悯,“如今,这故人,您可见到了?”

   江厌离没有说话。

   桌上的烛火轻轻晃了晃,熄灭了。

   黑暗里,一滴眼泪静悄悄地坠了下去。

_end_

*《十梳歌》

*龙雀,凤凰的一种,凤凰中的极凶恶者,又有凤中之皇一称。传闻龙雀起飞便不再落下,落下的那一日便是它的死期。

*中国古代没有带幂篱出嫁的传统,只是我觉得盖头不太适合羡羡所以搞了个私设。

*文中所有关于婚礼的细节都是瞎编没有经过任何考据,不要当真。

我!终于!写!完!了!

这个的灵感来源于我之前做的一个梦,梦里山风烈火,白骨哀鸿,素衣的人形湮灭在熊熊火光里。我看不清他的脸,但我直觉那就是我的梦中情羡(?)

醒来以后嗷嗷大哭。

磨了两个星期也没磨出自己想要的震撼的效果......算了凑合看吧,谢谢你们不嫌弃我,嘤。

  
  

  
  
  
  
  
  
  
  
 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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